屋里的灯光依然明亮
林路将包袱放在桌上,打开,道:“这乌阑花的花粉本也有毒,人只要问到它的味道就会中毒,不过我已经将花粉洗掉了,现在只要不用身体触碰它,就不会中毒。”
那本书上对乌阑花的描述很精准,所以林路才能成功将这乌阑花带回来。
岩妈妈照顾着苏绾青,所以只有苏罕和苏凌走到桌子边来。
他俩望着桌上的那株深褐色的草,表情都是激动不已。
目前乌阑花是唯一有可能救活苏老爷的东西,而这东西此刻就摆在眼前,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激动。
苏凌道:“这就是乌阑花?”
林路望着他,道:“这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。”
苏罕道:“好,我立马去找蔺大夫过来,你们在这儿等着。”
蔺大夫这两天一直住在苏家大院里,随时观察苏老爷病势。
苏罕走后,苏凌目光惊奇地望着林路:“你真的去了鹤山?”
苏凌单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件事,林路也不过才十四岁,他明明和自己一样大,那他到底为什么有勇气敢单枪匹马去鹤山?
这个问题苏凌实在想不透,所以他心里还是很震惊。
林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当然。”
林路已经历了生死厮杀,此刻他这冷冷的一眼也变得有些凌冽。
这一眼看得苏凌心头一紧,不禁移开眼睛,不敢再看林路。
为了方便蔺大夫观察苏老爷的病势,所以蔺大夫住的房间距离苏老爷的房间并不远,七八十步就到了。
只是蔺大夫年纪大了,这个时辰被突然叫醒,连走路都在晃悠。
苏罕看不下去,最终还是他把蔺大夫背过来的。
蔺大夫一看见桌上的乌阑花,本是睡眼朦胧的眼睛顿时射出了惊光。
蔺大夫惊道:“这……这是乌阑花!”
苏罕道:“蔺大夫,这真的是乌阑花?你一定得看清楚。”
除了蔺大夫外,没有人认识乌阑花。林路若随便找一株杂草来,也没人知道。
蔺大夫又仔细瞧了又瞧,道:“没错,这就是乌阑花。”
见蔺大夫再次肯定,屋子里的人的目光更是激动了几分。
蔺大夫忽朝林路瞧去,目光闪动着,道:“孩子,这乌阑花是你带回来的?”
林路点了点头。
这时岩妈妈已拿了件衣服来给林路穿上。
林路从进门至现在,一直都是赤裸着上身,苏罕去叫蔺大夫期间,岩妈妈也出去了,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件衣服。
而苏绾青自然是由苏凌照顾着的。
屋子里有张躺椅,是平时苏老爷坐的,此刻苏绾青正躺在上面。
蔺大夫望着林路,目光惊奇了片刻,然后走到苏老爷床前,看了看,皱眉道:“赶快去我屋里,我睡觉的枕头下有一张纸,纸上写了几味药,然后拿着这张纸立马去我的药铺里,把这几味药抓来。一定要快,最好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。”
苏罕立即道:“好,我去。”
苏罕现在仿佛当真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一样,这深夜跑腿的事他并没有交给苏凌去做。
语罢,他便跑出了屋子。
蔺大夫又转身望着桌上的乌阑花,道:“这乌阑花的花粉想必已是除去了,先把它放到厨房去,记住,千万不要用手接触它。等那几味药来了后,我再开始熬药。”
原来要治疗苏老爷不是只靠乌阑花,还需要与其他药材调配。
可蔺大夫为何不提前将这些药材准备好?
说到底,这里的每一个人,在内心深处,都从没想过林路能从鹤山出来。
“好,我把它包起来,拿到厨房去。”岩妈妈道。
很快,这本有些热闹的屋子就走了两个人。
蔺大夫又将目光落在林路身上,道:“孩子,你受了很重的伤,跟我来吧,我那里还有些药。”
林路望着眼前这位面容有些苍白而憔悴,却更显得慈祥的老人,点了点头,便跟着他走出了屋子。
最后这屋子里只剩下苏凌一个人还清醒着,他的目光稚嫩且单纯,一会望着爹爹,一会儿望着大姐,表情逐渐变得难过。
烛光一闪,屋子里瞬间变得明亮许多。
蔺大夫又走过去将门关上,才回身望着站在一旁的林路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用手示意林路躺在床上。
林路褪去衣服,解开胸口的布,露出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,然后平躺在床上。
这时蔺大夫已拿来了一个小药箱放在床沿边上。
蔺大夫依旧很沉默,打开药箱便开始给林路敷药。
药粉洒在伤口上的疼痛感是许多成年人都难以承受得了的,但林路却一声没有吭。
只是他的面颊上的肌肉因牙齿紧咬而微微发抖着。
敷药,包扎,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全部做好。
林路已穿好衣服,站了起来。
蔺大夫看了看他,这才开始说话,道:“站着干嘛,别那么拘束,这本是你自己的家。”
蔺大夫年纪大了,说话的速度很慢,他说到“别那么拘束”时,林路已准备坐下,可当他说到“你自己的家”时,林路微微一愣,竟迟疑了。
林路道:“这不是我的家。”
这个理念林路随时都记得,是苏罕和苏凌让他记得这么清楚的。
林路继续道:“我是苏姐姐捡回来的。”
他说这话时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情绪起伏,因为这句话从小到大,他已不知在心里对他自己说过多少次。
蔺大夫笑了笑,道:“哦,我听说过。”
蔺大夫坐了下来,林路这也才坐下。
蔺大夫望着林路,道:“苏老爷养你成人,如今也如此回报他,已经是非常不错了。”
林路道:“这本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蔺大夫一双老眼里露出赞许之意,笑道:“我活了这么大辈子,也见过很多孩子,但你却是我见过最懂事的了。苏家有你,是幸事。”
幸事!
听到这两个字,林路心里莫名一颤。
林路沉默着,不说话了。
蔺大夫见他忽然沉默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林路迟疑着,最终还是开口了,道:“蔺大夫,你应该早已看出我身上的伤……其实并不是野兽所致。”
蔺大夫一双微笑着的老眼闪动光亮,道“看来你不仅懂事,而且还很聪明。”
蔺大夫继续道:“既然你已经说到这里,那我便问问你,你赤裸上身,难道不怕苏二少年他们看出来你身上的伤其实是刀伤?”
蔺大夫从医多年,而大夫本也是经常要与刀打交道的,或者经常会有与刀打交道的病人。
所以蔺大夫或许对刀不太了解,但对刀伤,实在没有人比他还要了解的了。
林路又沉默了,他低着头,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
其实对于这个问题,林路心里早已有了答案,只是此刻他不愿说罢了。
林路将那个同族人安置好后,只一心回到苏家。
当时他心里十分焦急,根本没想到自己身上的伤口若被别人发现是刀伤该怎么办这个问题。
刀伤,自然是刀所致的伤,而刀,自然只有人才会用的。
林路去的明明是野兽横行的鹤山,可他身上不仅没有一丝与野兽搏斗过的痕迹,为何还满是刀伤?
若被苏罕他们发现林路身上的伤是刀伤,他们当然会感到奇怪,并一定会追根问底。
因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。
可这一切的真相,就是林路的狼种人的身份。
林路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,是当他推开苏老爷屋门,看见苏罕,苏凌他们脸上的表情时的那一刹那。
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,林路不可能再立马跑出屋子,找件衣服再进来。
其实如果就算苏罕他们当真发现了林路身上的伤为刀伤,林路也完全可以编制出一个谎言,来掩盖真相,来掩盖他狼种人的身份。
而那个谎言一定是十分完美的。
而没有人会质疑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话其实是一个完美的谎言。
所以他们一定觉得林路的话是真话。
然而,林路却绝不会这样做。
因为林路不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。
他虽然一直在隐藏自己狼种人的身份,但他也不愿欺骗别人。
他是狼种人,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,可如果他为了安逸的生活,对别人说:“我不是狼种人。”他一定会觉得恶心。
隐藏并非欺骗。
只是谁也没有问过林路:“你是狼种人吗?”
没人问,林路自然也不需要回答。
当时,林路意识到这个问题时,他的心只微微颤抖了一下,这一下之后,他的心就已变得十分平静。
他那一刻发现,他自己其实并不害怕被苏罕他们发现自己伤口的异常,因为在心颤抖的那一瞬间,他就已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。
狼种身份暴露,然后不得不逃离苏家,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。
可就算如此,林路也愿意承担。
因为这次鹤山之行,已让他更清楚狼种人与祁周国人之间的恩怨如鸿沟,他不可能待在苏家一辈子。
林路迟早会离开苏家,
所以,早在鹤山深处的湖泊旁时,林路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苏家的准备。
林路沉默了很久,依然没有回答蔺大夫的问题,而是道:“但他们……好像并没有看出来这些是刀伤。”
苏罕和苏凌确实没有看出来林路身上的伤是刀伤。
他们本就不在意林路有没有受伤。
蔺大夫却没有再追问,他点头道:“的确,正因为他们没看出来,才少了很多麻烦事。”
林路望着蔺大夫有些安详的脸,目光微闪,道:“可蔺大夫,你明明早已看出来了,若不是刚刚我提起,你好像也永远不会提起这事。”
这才是林路关心的重点,蔺大夫早已看出端倪,却闭口不提,为什么?
如果蔺大夫在第一眼看见林路时就提了出来,那林路今后的命运恐怕就变了。
蔺大夫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堆起,道:“人老了,就不爱管闲事了。”
他笑完后,目光又缓缓沉了下来:“活得久了,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得多了,这个时候就知道,想要活得安稳些,就得少管闲事。”
他忽盯着林路,“你是个好孩子,我不过问你什么,好自为之吧。”
蔺大夫的眼里闪烁这一种奇怪的光芒,林路看不明白。
但听了蔺大夫最后这句话后,林路心里忽然微微发凉,却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。
黎明未至。
这个时辰的临风城里就苏家最热闹。
苏罕拿来了药草后,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。
可他一个少爷怎么会厨房里的活儿,左搞右搞只搞出了一阵浓烟。
最后只得放弃,让下人们来。
蔺大夫则在一旁看着,什么时候煮药,煮哪一味药,这一味药煮多久最好,自然都由他来把握。
院子里有三盆兰性花,日出花开,日落花闭,是苏老爷最喜欢的盆栽。
平日里都是由苏老爷亲自打理,下人们从不敢乱动。
如今这三盆兰性花已两日没人打理,此刻竟呈半开半谢之态。
现在是黎明初时,距太阳升起已不远了,这花到底是开是谢,就看能不能熬过这最后的黑暗。